蒲松龄既是文学家,也是民间故事家。相传,他为搜集《聊斋志异》的素材,常备烟茶于村头招待路人,听他们讲各种传说故事。他在《聊斋志异》自序中说:“雅爱搜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如此痴迷,自然影响很大,以致“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这就是说,当时实际上形成了一个以蒲松龄为中心的搜集民间故事的广泛网络,从而为《聊斋志异》的终于成书创造了条件,打下了基础。
这一网络所涵盖的范围有多大?从《聊斋志异》本身所透露出的讯息看,涉及到了大半个中国,其中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今湖北省。《聊斋志异》中的《汪可受》和《杨大洪》,就是难得的重要实例。
《汪可受》的主要内容是:湖广黄梅的汪可受,能记三生:一世为秀才,二世为骡,三世为农民。他终于生汪秀才家,先是为怕暴露实情惹祸,便装作哑巴,后来脱口说话,显露出惊人才华,从此一帆风顺,“少年成进士,官至大同巡抚”。
黄梅确有汪可受其人,为明代万历己卯年(1579年)举人,至今当地还流传关于他的大量传说,其中包括《投胎转世》、《门栓哑》等。其基本内容不仅和《聊斋志异》相同,而且更加丰富、生动、离奇,具有古老、朴野的民间风格,从而可以断定其为《聊斋志异·汪可受》的原生形态,或者说准原生形态。
《杨大洪》的基本情节是,他进食被噎成病,夜梦神仙赠诗曰:“江边柳下三弄笛,抛向江心莫叹息”。第二天,果见三弄笛于柳下的道士,知其为神,便倾囊中之金献之,以求治病。道士掷金江中,以示看破红尘,不为金钱所动。但杨大洪却是尘念难消,为之惋惜。仙道已知难以度其成仙,便乘隙“力拍其项”,以致呕出喉中物,把他的病治好了。
杨大洪是杨涟的号。他是今湖北广水市人,官至左副都御史。明天启四年(1624年),上书劾阉党头目魏忠贤,得到左佥御史左光斗的力赞和响应,时称“杨左”。第二年入狱致死,是著名的历史人物。如今当地还流传着他的大量传说,其中的《蓝袍朋友》也说,他得了噎食病,不过,给他治好了的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驴子精;在他冤死之后,后者还变做身穿蓝袍的友人去为之吊孝哩。显然《杨大洪》是由此脱胎而生的,虽然它已非原汤原水,但却可以从中品出一些原味。
总的来说,蒲松龄处理民间文学的基本方法是:除一律改口语为文言以外,或大体保持其本来面貌,如《汪可受》;或只是作为素材,而进行不同程度的艺术加工,即再创作。《杨大洪》当属后一类型。且看此文后边的“异史氏曰”———即蒲氏的评论:“公生为河岳,没为日星,何必长生乃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不作天仙,因而为公悼惜;余谓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圣人”。可见这里的神仙及其所表达的出世思想,都是作为被否定的反衬物而由蒲氏创作和设置的,而原来的民间故事,只不过被改造成了适合于作者所需要的载体而已。但这载体对于作者及其作品又是非常重要的,不可或缺的。
民间文学尽管靠口耳相传,却有非常强的生命力,有的竟流传千百年而不衰。例如《孟姜女哭长城》就萌芽于春秋时代。最近陆续发现并纪录成文的汪可受、杨大洪的大量传说,至今已流传数百年,仍同样使我们眼界大开,十分惊喜。
尤其令人惊喜的是,它们明确无误地证明:当年的蒲松龄的确青睐民间文学作品,不仅孜孜以求,不断向民间搜集,而且还影响和动员了一批可观的采风队伍,把手伸到了包括今湖北在内的广大地区,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应该说,这是文学史上的一大佳话和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