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监区接见的日子。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每次接见父亲都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记得上次接见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的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
今天又是一个雨天。接见室墙边的小草在春雨的滋润下,正冒着绿油油的芽尖,向大地展示着它顽强的新生命。我实在不忍心去践踏它便跳迈着步子进了接见室的大门,进门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接见窗口的父亲。
父亲显然也看见了我,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
隔着窗口的玻璃,我看见父亲的头发又白了许多,牵挂、忧愁和辛劳又无情的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几十道深深的皱纹,原本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浑浊暗淡,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几岁。
父亲的苍老和憔悴让我心痛不已,悔恨和愧疚刺得我的心在慢慢滴血。如果不是我的冲动和无知换来了这十几年的牢狱之灾,父亲此时可能正享受着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哪里会有远行千里却只为了和日夜牵挂的儿子相见三十分钟的舟劳困顿啊!
我拿起电话的时候已经禁不住泪流满面,双手握着话筒泣不成声。
父亲的眼圈红了,但是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说,毕竟接见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我们要将两年来对彼此的思念和牵挂全部宣泄出来,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接见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的短暂。临别的时候,父亲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上皱纹的痕迹流了下来,从他一步一回头、蹒跚远去的背影中,我看到了那么多的无奈和忧伤……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居然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九个月后,我刑满释放了。来监狱门口接我的只有妹妹一个人,我没有看到父亲。妹妹扑到我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告诉我,父亲走了,因为一场事故五个月前走了。
我惊呆住了,仿佛空气已经凝结,我不敢相信父亲就这么离我而去,我不敢相信今生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因为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还有很多孝道没有去给与。
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晚了,一切都晚了,我亏欠父亲的永远也无法弥补回来了,失去了便永远失去了,想见的人今生永远也无法见到了。我的犯罪让好强的父亲在家乡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无法想象父亲在弥留之际仍然牵挂着正在监狱煎熬的儿子,我也不敢去想,因为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孝的儿子。我知道,对父亲的这种愧疚和悔恨将会伴随着我的余生,直到我走进坟墓。
跪在父亲的坟前,我轻轻的洒着他最爱喝的白酒,把我的思念和悔恨融入到这酒水里,让它慢慢渗透进坟土之中。我相信父亲此时正在看着我,正在和我说着思念的话儿。我仿佛感觉到了父亲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我的头,爱怜的跟我说:“儿子,不要再犯错误了,出来了重新做人,做个好人,还是爸爸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