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戚家军在辽东的全军覆没,决非军事素质不如满清,而是被自己人所败。
万历十五年,一生历经百战却未尝一败的大明战神戚继光,在惊恐贫病中凄惨过世,享年五十九岁。戚继光在任时, 曾经有将全国的百万明军由他重新 轮训的设想,被朝廷无视;于是上书请求将九边的数十万边军入蓟镇轮训,结果被文官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无可奈何的戚继光只好在自己的驻地,耗尽全力编练出了七大车营以及上千名中下 级军官。
戚继光过世之后,除了留下了毕生心血所写的《练兵纪要》,还给大明留下了一支“吊打一切”的戚家军,万历三大征中,不管情形有多危机,只要戚家军一到,战场形势就会立马改观。万历二十年,叛臣刘东晹在宁夏叛变,朝廷久攻不下,总督叶梦熊只好征调三千义乌兵前来攻城,结果一鼓而上,攻城告捷。同年五月,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带兵攻陷朝鲜,朝鲜军不战而逃,只能向宗主国大明求救。明军数战不能胜,只能又调动义乌兵将领吴惟忠、楼大有、胡大受带戚家军援朝,在这场战斗中,本在万历十年受张居正案牵连撤职的戚继光侄子戚金被重新启用,随浙兵入朝。在收复平壤城时,戚金身先士卒,戚金身先士卒第一个攻上城墙,被朝廷任命为江南吴淞总兵,后因病辞官归隐于安徽定远,他这一脉也被视作正牌的戚家军定远派。
但即使是如此强大又好用的戚家军,却依然是朝堂众臣的眼中钉——你戚家军把钱粮物资都用于装备训练,还想据此搞全国轮训,那让大家如何喝兵血吃空饷养家丁?张居正倒台,戚继光身死,两年之内,朝廷都不允许“祭葬”,戚家军瞬间成了没娘的孩子。戚家军的将领,被先后去职。万历十一年二月,戚继光弟弟戚继美被免职;十二月,戚继光老部下胡守仁被革职;戚金也在这场风波中被免职 。戚继光生前苦心经营的车营,被裁的裁,撤的撤,很快所剩无几。万历二十三年,蓟镇三协南兵因长期欠饷,士兵们抱怨了几句,总兵王保于是将这些戚家军诱到演武场杀之,昔日的抗日英雄,转眼就被当成叛贼集体屠杀。有正直御史戴士衡,汪以时为这些士兵喊冤,结果被巡关御史马文卿包庇,并洋洋洒洒写了南兵十大不赦之罪,最后的处理是王保杀乱兵有功。王保后来和李自成作战,结果自身所带乞丐兵不是义军对手,兵败临死之时不知道王保有没有想起那支被他诱杀的戚家军.....
1619年的萨尔浒之后,明军已成惊弓之鸟,望“辫子军”之风而逃,为了收拾辽东残局,朝廷令兵部侍郎熊廷弼代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人还在京城,重镇开原就失守了,于是熊廷弼一路急行,人还未出山海关,铁岭又陷落。熊廷弼抵达辽阳,不顾车马劳顿,击鼓阅兵,迎接他的是数千衣衫褴褛的乞丐兵,手中拿着木棍站在校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帮主上任。面对如此破烂局面,熊廷弼新官上任,杀掉了贪污的将领和一批逃将,撤掉总兵官李如桢,并积极扩军,补足粮饷,添置军队武器装备。
为了稳固局势,熊廷弼决定调抽调天下精锐,尤其是参与了万历三大征的南兵,增援辽东战场,其中就有四川秦良玉的四千白杆兵和戚金新练之三千戚家军。熊廷弼上报朝廷的理由就是:以这些精兵为种子部队,重建辽东军队,随后解决后金,明神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1620年,努尔哈赤多次进犯沈阳,均未占到便宜,辽东形势开始好转。7月,明神宗驾崩;八月,明光宗又崩,其子朱由校继位,号天启。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熊廷弼因脾气火爆,禀性刚直,在朝廷得罪御史甚多。御史冯三元,顾慥以及给事中魏应嘉等弹劾熊廷弼带着一堆新兵只守不攻,于是被撤职,换上了勤政爱民又善于理财的东林党人袁应泰为辽东经略。
袁应泰的确爱民如子,当时蒙古诸部大饥,袁应泰随即下令把蒙古饥民安置于辽阳以及沈阳两大要塞,和当地汉人混居。1621年3月十二,努尔哈赤率八旗进攻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出城力战,中伏身亡。十三日,八旗军攻城,蒙古降人果然内应,于是沈阳城一天之内陷落。
辽东经略袁应泰听闻努尔哈赤进攻沈阳,于是命驻守辽阳的四川石柱四千人、酉阳士兵七千八百人、戚家军三千七百余人,以总兵陈策,副总兵董仲揆,戚家军将领戚金,以及石柱白杆兵将领秦民屏、秦邦屏,酉阳将领冉文光等人前往救援,意图和沈阳守军内外夹击,击溃努尔哈赤。
辽阳距沈阳城不过一百多里,但袁应泰怎么也没想到,偌大的沈阳城连一天也没支撑下来。行至半路,即听闻沈阳陷落。总兵陈策听到消息,便决定回辽阳据守,但明军众将士群情激奋,一再请战,周敦吉等石柱土司兵根本不惧怕后金兵,大声说道:“我辈如果不能救沈阳,那么在辽东这地方呆了三年,有什么意义?”于是三千石柱兵率先渡过浑河,四千酉阳土司兵随即跟随渡河,而戚金张世名所率浙兵以车营为主,需要时间列阵,所以在浑河南面修整。
这群大明的精锐士兵对战胜后金充满了信心,因为虽然自身不足万人,但后方还有三万辽东兵,只要自己七千前锋挡住八旗兵,待主力出击,后金必败无疑。
首先和清军接触的是明末女将秦良玉统帅的四川忠州石柱土司兵,也就是传说中的白杆兵。努尔哈赤见明军来援,却并未放在放在心上,随即命令右翼四旗红巴牙喇骑兵出击迎战,想趁白杆兵立足未稳,将这些川兵赶下河去。谁知和后世抗日一样,川兵和那些见到辫子军就逃跑的辽东军对截然不同。八旗军队连续冲击三次“却而复前,如是者三”,川军居然向前迎击,这让习惯了击溃辽军后在背后追杀的八旗军队极不适应。带头冲锋的红巴牙喇军死伤惨重,最后不得不退出战场。
努尔哈赤于是派白旗军和努尔哈赤最精锐的黄旗军一同冲击白杆兵,但川军仍旧岿然不动,甚至八旗冲阵军中还有不少将领被川军活捉。正当努尔哈赤一筹莫展之际,他的汉奸孙女婿李永芳却想到了破敌之策,他从陷落的沈阳城中找到了守城大炮,又招募辽军炮手,亲自释其缚,人皆赏千金,用以轰川兵阵地。很快,白杆兵的枪阵在大炮的轰击之下开始散乱,“诸军饥疲不支,遂被冲杀矣”。见败局已定,四川白杆兵没有一人逃跑,他们开始对后金兵发起了反冲击,关键时刻,辽东炮兵对准白杆兵齐射,中者无不立碎者······白杆兵无一人生还。而部分川军酉阳土司兵则趁机退往南岸,和浙兵合营。
此时,南岸的三千浙兵已经结阵完毕,对八旗兵严阵以待。
这支浙兵,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其中将校有一百二十人之多。戚金解甲归田之后又重新出山,带戚家军的这些将官来辽,是想把这批部队作为种子,在辽东重建戚家军。将官多,以后能带的兵才能多。可惜,神宗去世,熊廷弼下狱,计划赶不上变化,到此时为止,浙兵依然是三千之数。
浙兵采用的是传统的戚家军车阵,用偏厢车围成环形防御阵地,将火炮放置车上,士兵以车位掩体,发射火铳和火炮。对付明军火器部队,八旗经验丰富,所谓“临阵不过三发”,三发过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溃逃和追杀。于是四旗以骑兵从左翼冲锋,企图以冲击力冲散浙兵阵型,但车营火力强大,佛郎机、虎蹲炮和火箭种类繁多,后金骑兵纷纷落马。更让后金骑兵不解的是,戚家军的火铳连绵不绝,这是戚家军独有的火铳三叠阵。好不容易冲破火网的骑兵,却被厢车所挡,还要面对戚家军的独门兵器——铁狼筅,两轮进攻之后,骑兵死伤达三千人之多,不得不退出战场修整。
努尔哈赤改变战术,用东北地区特有的硬松木板做成的盾车阻挡戚家军火器,步兵跟随在后。戚家军弹药很快耗尽,车阵被后金兵突破。于是,戚家军以哨为单位组成名震天下的鸳鸯阵,与敌展开惨烈的肉搏。在戚家军和努尔哈赤纠缠之际,明军主力部队终于慢悠悠的来到了据沈阳十几里的白塔铺一带,总兵朱万良,姜弼率三万骑兵前来救援沈阳。但这两位畏敌如虎,在击败二百斥候后随即不再进军。努尔哈赤发现自己处于前后夹击之下,于是派皇太极率数千骑兵前去阻挡,寄希望能为后金击溃浙兵争取到一点时间。但无耻的李秉诚面对皇太极的数千骑兵,居然带头逃跑,皇太极大喜之下,一路追杀,李秉诚损失几千骑兵,再不敢停留,一路返回辽阳。
童仲揆派兵突围,向袁应泰请援,但这位大明的水利专家,东林清官显然已被八旗士兵吓破了胆,拒绝了总兵童仲揆的增援要求:“奴兵强决不可救,不必又添陷一支人马。”至此,戚家军外无援军,内无补给,陷入了绝境。努尔哈赤再无顾虑,集中力量向这支孤军发动了总攻,八旗军源源不断,总兵陈策首先阵亡。另一位总兵童仲揆向撤离战场,却被戚金一把扯住马缰,曰:“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于是童仲揆和戚金又转身杀入战场。战至黄昏,戚金、童仲揆和这支浙兵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而外围的辽东明军则坐视川浙军团的覆灭,无一人敢出手援助。
此战过后,戚继光留下的最精锐的一批将官,全部牺牲于浑河之战,大明此后再无戚家军。
参考:三朝辽实录 满文老档 熹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