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8年,唐朝女诗人——鱼玄机,她又叫“鱼幼微”,闪电般地嫁给当代著名才子——李亿。红绡帐里,一对新人执手相望,脉脉含情。(下图:鱼玄机的美丽容颜。)
几乎同时,一颗“文曲星”滑过夜空,悄然陨落——李商隐死了。这位河南籍诗人名头响亮,时人将他和杜牧并称为“小李杜”,把他和温庭筠誉为“诗坛温李”。李商隐写过一首《为有》诗,似乎可以算作他献给“晚辈”鱼幼微的新婚祝词:“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武则天以后,三品以上官员佩戴“黄金龟”,四品佩戴“白银龟”,五品佩戴“青铜龟”。这枚金属徽章,象征官仪和权位。虽说李亿根本没有资格佩戴“金龟”,毕竟鱼幼微变成了他老婆,即便他“辜负香衾事早朝”,小美女也会死心塌地地跟他过一辈子。
很遗憾,李商隐的祝词落空了。最要命的不是鱼幼微嫁给李亿;而是嫁给李亿当“小妾”。早在二人相遇之前,他就娶了正印夫人。据说,李夫人是个出名的“醋坛子”。尽管如此,鱼幼微仍旧心甘情愿地嫁过去。(下图:鱼玄机的感情经历。)
古代重名分,别看都是老婆,正妻和小妾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一般说来,皇帝名义上的老婆,大约在120名左右。大夫,可纳妾两名。士族,可纳妾一名。百姓之家,如果正妻年过五十、又没生儿子,丈夫也可纳妾一名。“妾”的家庭地位相当低,《唐律疏议》认为,正妻永远是家里的女主人:“上以事宗庙,而下继后世矣。”妾就完全不一样了,所谓“以色事人,得幸也”,说白了,比免费妓女也体面不到哪儿去。即便“以色事人”,也有非常苛责的尺寸:亲热完毕,等丈夫熟睡了,小妾必须马上离开。想甜甜蜜蜜地住一宿?没门儿!就是皇帝佬儿临幸嫔妃,也得皇后批准,更不许随便留宿——其实,饮食男女这种事儿,有几个地地道道的“规矩人”?再说,谁好意思把乱七八糟的制度,塞进人家卧房?到头来,还是男人说了算,留宿小妾,我愿意!那些霸悍的“妈妈论”,只不过是提防女人奓刺儿。(下图:鱼玄机的诗词作品。)
鱼幼微的“金龟婿”偏偏是个“气管炎”。一方面,原配夫人虎视耽耽盯得紧,另一方面,李亿既没资格跟王公大臣们“事早朝”,也没胆量搂着心爱的小妾“尽春宵”。古代那些贼心大、贼胆小的男人,只能在女人夹击与混战的硝烟里,抱头鼠窜。李亿的正妻又妒又刁,她严格垄断丈夫的行动起居,连鱼幼微说悄悄话的工夫都不给。小美女、大诗人,愣被关进机心重重的“活监狱”——这还叫两口子吗?
憋得喘不过气来,只有外出放风。根据现存的诗歌推断,新婚不久,鱼幼微便只身外出,远游江陵。大中十三年,也就是859年秋天,鱼幼微收拾收拾,随着满城飘飞的黄叶,独自离开了长安。一名年仅15岁的弱女子,披星戴月,舟楫劳顿,还不是想暂时躲避家庭烦恼?孰料,躲得开人,躲不了心,她每时每刻都挂念着渐行渐远的丈夫。凄怆、失落的感情煎熬,恣肆汪洋地倾注到笔端。晨起路静,晚来风急,鱼幼微含着泪水,寄出了一篇又一篇写给丈夫的情诗。
今天,仍能读到《春情寄子安》、《江陵愁望寄子安》、《隔汉江寄子安》、《寄子安》……在女诗人多情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李亿、李子安。似乎,跟“李子安”这仨字儿说说话,便是她青春岁月的全部。鱼幼微那些绵绵情话,听来真可怜。“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不知道,李子安读到这些缠绵悱恻的诗句,作何感想?他可曾回复一语温存、半纸安慰呢?
鱼幼微只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她“子安”长、“子安”短的狂热诗情,大约持续了两年。这期间,“子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化作一缕青烟,没了。咸通三年,即862年春天,鱼幼微自江陵返京。三年风霜雨雪,一下子把她磨地心力憔悴。长安的街巷里传说:当年,那个姓鱼的“女诗童”,竟然跑到咸宜观里,出家当了道姑……
这事儿千真万确。皇甫枚在《三水小牍》中说:“破瓜之岁,志慕清虚。咸通初,遂从冠帔于咸宜。”显然,这是胡扯!黄花年少,就因为“志慕清虚”而当老道吗?《北梦琐言》的解释似乎沾边儿:“咸通中,为李亿补阙执箕帚,后爱衰,下山隶咸宜观为女道士。”细想,也未必。李亿娶亲不过四年,常说新婚燕尔,难道洞房还没暖热乎,就产生审美疲劳了?再说,鱼姑娘刚刚十七八岁,号称“色既倾国”,李亿家那个黄脸婆怎么比?看来,“色衰爱弛”一说,也站不住脚。(下图:鱼玄机堪称女子情种。)
《唐才子传》的记载最可信:“(李亿)夫人妒,不能容。亿遣隶咸宜观披戴。”大老婆当家,李亿不敢违拗,若想求息事宁人,不得不牺牲小妾。外界评论说,这种做法,对三方都有利:李子安既能摆脱道德指控,又可免受“夹板气”。李妻拔掉了“眼中钉”,就不再穷追猛打了。鱼幼微栖身道观,一,不遭李妻纠缠,二,不耽误夫妻偷欢。玩这种戏法,骗谁呀!李子安就是变相“下休书”。当初,把小妾娶到家,都不敢使劲儿亲热;如今,将女人推进了道观,还指望他月下跳墙、鼠窃狗偷吗?这一招,瞒不过明眼人:姓李的玩不起,撤了。
李子安一撒手,就坑了鱼幼微。她神情忧郁地走进了高墙四合的咸宜观,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在家,栖身何处?出家,何处栖身?女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个世界上,酷似野鬼孤魂。同时代,另一位才女——李季兰,也出家当过道士,她写的《八至》诗,别有一番苍凉味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鱼幼微不得不了断自己这份“至亲至疏”的姻缘,一对露水夫妻,仅维持了短短四年。
就在这段凄苦的日子里,她诗兴勃发,无意中,居然写出了名气最大的作品——《赠邻女》。随后,又额外誊写一份,专门送给李子安。标题换了,取名《寄李亿员外》。她直呼“李亿员外”,不再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子安”了。诗曰:“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枕上泪干,花间肠断,那个潦草的婚姻,最终一拍两散。世间再无“鱼幼微”,脱胎换骨的女子大号“鱼玄机”。“玄机”是道号,《道德经》开篇就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不知咸宜观新来的女道长,可曾勘破人生的重重玄机呢?